島內小出走。遇見森林 @ 香草滿屋Julia

偶爾我這麼想著，究竟是宿世因緣，抑或是此生的生命特質。每隔一段時間，內心總感到一股深切渴求。渴望拎起簡單行囊隻身遊走。在陌生城市的咖啡館角落讀書寫字。端坐月台上，瀏覽著人與人交織出一幕幕平實或具張力的人間浮世繪。獨自走向一片沙灘、一處森林，將感官全然浸潤，直到聽見內在如遠方鼓聲般的心跳聲。那片刻，內在某個聲音不再叨絮，明白自己該回歸生活常軌了，也明白可以繼續從容過好一段日子了。

獨自出走時，我喜歡搭乘大眾交通工具，不必將心神專注於兩個踏板之間。得以安坐椅上，於鼻息流動的咖啡香氣裡，不疾不徐地凝視著窗外那不斷飛逝而過的油菜花田或蕭瑟冬景。沈浸於膝上書本裡的字裡行間，神遊於另一人的內在世界。喜歡以緩慢迂迴的步調，慢慢接近目的地。

那日，從台南到台中。約莫於午前走出月台，緩緩踱步於公車站，與幾位看似大學生的男男女女，在大樹下並肩候車。聽著他們以愉悅的語氣，訴說著彼此的寒假計劃。公車駛來，一行人邊跑跳邊說笑上車，一串歡聲笑語在車門閤上時戛然而止。我目送著他們，懷想起自己的青春年華，那時的幾張臉孔，仍清晰如昨相視微笑。就這麼邊想邊等車來，一時興起默讀起站名。數次抬頭間偶與一雙目光交接。透過墨色鏡片，我讀到這位婦人意欲探詢的眼光。我猜想，她或許要問我怎麼搭車？於是將墨鏡上推，以微笑目光問候她，她瞬間報以燦然笑容，問我剛剛幾號車來過了沒？並探問我坐到哪一站？這時遠處有位婦人，雙手勾提著塞滿青菜的提袋，小跑步前來詢問，某某班次來了沒？於是三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大樹下閒聊著。或許是日常生活裡少有如此畫面與經驗，忘著眼前行來攘往穿流車陣，人在出生島國，竟生起一股在異國旅行的錯覺。

於半山腰處下車，轉搭乘接駁車。九人座大車裡，僅我一人。司機沿途導覽般敍述著兩旁風光，原來新社這一帶是香菇產地，所以時可見路旁的名產專賣店寫著斗大的香菇字樣。隨著山勢的起伏蜿蜒，兩側時可見綴滿枝頭的山野櫻，偶爾目光迎來一樹李花白，間或數棵相倚著的粉嫰桃花。雖然無法即刻停車補捉眼前動人花景，但那幾棵李花與桃花的姿態，郤素淨暖嫰地開在心底。而每隔一小段距離，即可見約莫一公尺高的植物，枝頭串串纍纍以紙包覆著，從回程的另一接駁車司機口中得知，原來是枇杷！在這一來一回的接駁車程中，也因摒除常日自駕出遊的習慣，坐於車子後座，聽著司機娓娓訴說窗外風光。心裡於是又升起一股在異國旅行的錯覺。

終於抵達目地的，今晚入住的山裡民宿。我想看到這一幕，大家應該不難猜到我住在哪裡？

是的，今晚入住的，是知名《薰衣草森林～新社店》園區裡的《香草House》民宿。

由管家領路慢步來到house。推開兩扇木門，白與原木色調立入眼簾，高挑設計使得空間更為寬敞。一走進，明晃晃的陽光灑落地板。心，當下更覺舒朗。

走道盡頭左側木門有著《薄荷》門牌這間，是我將暫住一宿的温暖小窩。不大的房間有兩扇窗，午後光影佇足白色枕單與淡綠牆面，恍惚間錯以為是春天。

窗外盡是綠意，一株山櫻兀自璀燦。這一夜，雖感沁涼，扭開暖爐暖暖身後，便很快地進入夢鄉，沒有向來於外住宿的轉輾。心裡明白，是因為屋外大量的綠樹，讓我有著被大自然環抱的安心感，就像嬰兒回到母親的懷抱般，安然入眠。

屋裡的幾個角落；以及牆上這張位於北海道富良野的富田農場相片，讓我回憶起了2008年初夏，入住於美瑛緩慢民宿的許多美好片段。

與管家及住宿的客人含暄後，揹著相機獨自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裡。

午後園區，遊客眾多，特別是此際正盛開的羽葉薰衣草花田，有數對情侶，男男女女們，在花田間嘻笑行走拍照。我刻意遠離人群，往看似無遊客的地方走去。

忽見（＊＊森林）指標，有一往下走的木梯，心底一陣雀躍。因為這一年裡，心裡時不時就有股念頭，想去大樹環繞的森林裡。

而那日，在心裡全然未知的狀況下，竟與森林不期而遇，當下一顆心無比悸動著。在綠蔭下，我深深感謝著，感謝內在神聖的引領，讓我來到這裡。

感謝著工作人員依循地勢，釘製了便於行走的木梯，還有幾處木製平台及座椅。雖然少了幾分原始況味，但對於已漸疏離大自然的人而言，多了幾許安全感及便利性。

行走其間雙腳踩踏泥地裡，有股莫名的歸屬與踏實感受。有時我不免這麼想著，是否曾經的某一世我住居於森林裡。所以這一世，舉凡與森林有關的電影、書本我總顯得興味盎然，看了讀了也不容易忘記。

午後的光影在林間碎步游移，映照在某段樹幹之間，沙泥地面，以及不知名的叢生綠草間。每走幾步，便會停下來靜靜感受週遭的一景一物，一花一草。忽想起：「一花一世界，一葉一如來」這段文字。我想，這小小的一座森林，也自成一個宇宙。選個角落坐下，閉上雙眼，感覺內在小宇宙念頭生滅於瞬間。

在光的折射下，偶見到細小如飛絮般在空中慢慢旋舞的，不知是某種物質？抑或是植物的自播種子。我想著那潛藏於草叢間還有多少成千上萬的細微生物，構築了這一座森林。這麼想著，心裡不禁對自然萬物生起了敬重之情。

步出森林有一小畝菜園，油菜花正綻放著。猶如這座小森林在我心裡，將會成為此行的回憶亮點。

晚餐在園區裡的半露天餐廳用餐，選了一處可觀看夕陽的角落。邊賞景邊享用蔬食餐點。黃昏的雲彩，因為天色，有著瞬息萬變的色彩更迭。我僅僅啜一口茶嚼一片蔬菜，一抬頭原欲補捉的光，已然消失無蹤。

獨坐晚餐我如是想，這一生我錯過了多少美麗風景。但轉念間，我又如是想著。人生，不怕錯失，只怕無法覺察。而錯失的，再追不回，放下便得清朗。

一夜安然好眠。清晨即醒來，從窗戶探出，視線裡一片迷茫的山嵐霧氣。

漸漸地，薄裊的霧氣中，透出光來，看來是個好天氣。忽然想去感受清晨的森林，趁著早餐前，揹起相機，步出門外。

行經早起，端坐於落英繽紛間發呆遠望的小黃身邊。跟牠道了聲早安，繼續往前走。

四周仍籠罩著似有若無的嵐煙，行經薰衣草花田處，忽瞥見一球小光圈出現櫻花樹後方。接著僅僅數秒之間，初升的太陽便從林間葉隙隱隱透出曙光，接著折射出一道道或細長或寬短的光芒。

轉瞬間，天空明亮了起來。金色光芒翳著清晨薄霧，眼前景致如此美，美得如此不真實，美得令人屏息。讓我恍若在天堂，不在人間。

在這空無一人的偌大園區，四周靜謐。望著眼前因曙色照耀而瞬息萬變的美麗景致，心底震顫良久。

就這麼獨立於花田間，不一會兒，從野牡丹身後，又聚光般投來一束光芒萬丈，薰衣草花田剎那間成了一方舞台。

當下，原欲往森林裡走的我，便隨著心順著光影的腳步。

心裡一次又一次地被清晨裡的自然萬物，撞擊著、感動著。浸潤於美哉大自裡，那一刻的我，胸臆中充滿了無以名狀的撼動。那一刻，即便飽讀詩書也顯得詞窮。那一刻，除了靜默的讚嘆美，我，無法言語。

向來易沈溺於光影的我，更是不時被眼前這迷離晃漾的景致，攝受了。

脫掉鞋子，雙腳踏在清晨猶沾雨露，略為濡濕的草坪裡。看著眼前迷離變幻的光影，腳底感受著大地的脈動。

立於高處，遠方山谷裡的群樹盡入眼簾。耳畔傳來各式鳥類的啁啾鳴囀，間或幾聲狗吠，夾雜著人的交談聲。那一刻，心與大自然是如此貼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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沿著步道往下走，掠過幾樹桂花香，來到我最愛的薰衣草花田間。每一步履之間，都有著再熟悉不過的薰衣草香氣，舒緩陪伴著。

早餐後，我又回到了小森林。入口處的這一幕，讓我不自覺地躡起腳來，怕驚擾了光影？當下心裡痴笑起自己來。光影來去自如，怎會為我所驚擾。此刻看著圖片寫著文字的我如是想。那剎那間，心底升起的，或許是那份怕美的事物消失，以及美的可遇不可求。那種面對大自然，震懾於其間巨大美的力量，所生出一股敬重與謙卑的心情，也在那當下，發覺這肉身的渺小，以及自然萬物的生滅無常啊！